死亡与永生

由皮鞋周四十二月 09, 2010 7:13 pm

人类有许多不切实际的梦想，其中一个就是永生。永恒的生命对人类有着非同寻常的诱惑，许多人相信永生会让自己实现更多梦想，还有许多人甚至为它付出了自己的那些原本就非常短促的生命。但很少有人去认真思考真正的永生会带来什么，他们不知道，有个种族，生而永生，却毕生为着死亡奋斗。
在世界中央的冰川上，不灭之火的西方，有一片被黑雪覆盖的冰原，这里生活着冥雪族，他们的族群数量稀少不为常人所知，传说中，他们是一个长生不老而且能力超凡的种族。
传说中的冥雪族长着人类的样子，而且衣着华贵身轻如云，但这与事实相差甚远。实际上冥雪族非常丑陋，他们长的又矮又胖，全身被黑色的绒毛遮住只能看到眼睛，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他们身上长有很多没有骨头的手臂。我这么说这绝不是想破坏人们对冥雪族和长生不老的兴致，我所说的都是我亲眼所见，亲耳所听——我曾认识一个冥雪族，他帮我实现了两个愿望。
他叫做番莲。
那时候，我是一个冰岩矿的矿工，主要的工作是清理冰岩矿洞穴里的废弃物——那些开采后剩下的黑色石屑。那些东西都是用熔剂粉化普通岩石后的废弃物，对身体健康非常有害。我就那样每天在黑色的洞穴里进进出出，不仅工作辛苦，还娶不到妻子，更让人忧心的是我的身体经常不舒服。我之所以没有放弃这个工作是因为这份工作有一些油水可捞，我可以从那些黑色粉末里搜集到一些冰岩碎屑，虽然每次的收获不多，但时日一久，我床底的木箱子里已经存了不少的冰岩屑。
有一天，我发现了一个不知废弃了多久的矿洞，就在那个洞里我发现了番莲。当时我以为是一只被石屑毒死的地偻，于是就把它装到袋子里带回了家，准备剥了皮煮着吃。
把他带到家里之后，我就把他丢到一盆水里，但是他却立刻从盆里飞了出来，我才注意到他和地偻相差甚远。可是他依然缩成一团一动不动，于是我把他锁进了装冰岩屑木箱子放到床底。
冰岩粉末没有毒性，却能轻易的杀死大多数动植物。
第二天，当我打开箱子时，发现他还活着，而且比前一天精神的多，我无法形容我的惊讶，在那一瞬间，我思考了无数种杀掉这只怪物的方法。
但是他说的一句话让我改变了主意。
他用古烛语说：“你救了我，我可以帮你实现三个愿望”
后来我知道，他是一个冥雪族，传说中美丽的，长生不老而且能力超凡的冥雪族。他因为一次意外离开了家园，受到黑色粉末吸引而住进了矿洞。又因为冰岩屑的帮助而结束了饥饿的痛苦。
我的愿望由来已久。矿工的工作辛苦而且毫无乐趣，我需要一个好一些的工作，我最理想的工作是做一个冰岩雕刻师，那样我就可以坐在自己的房间里，泡上一杯好茶，研究那些宝石，甚至传说中的魔法。
番莲听完之后，爽快的答应帮我实现这个愿望。
我的第二个愿望是找一个美丽而且善解人意的妻子，与她分享我的快乐和忧伤，我们还会有我们的孩子，有一个温馨美满的家庭。
番莲听完却有些迷惑，反问道：“美丽而且善解人意的妻子？”
这时候我想起，传说中冥雪族是没有男女之分的，自然也就没有婚姻，当然就无法理解什么是妻子，但是这让我如何解释呢？
还没仔细想该如何解释，他补充说“我只是不明白，你为何要选择一个美丽的妻子？根据我这些年的经历，我从未发现美丽而善解人意的女人。而且美丽在她们身上总是消逝的很快。”
对于永生的冥雪族来说，岂止是美丽消失的很快，人类百年的生命也是毫不起眼一瞬间。但听到他取笑我对女人外表的追求，我仍然觉得尴尬，便解释说“我是个没有出息而且庸俗的人，对我来说，美丽的外表和善解人意同样重要。”
“好吧”番莲说，“虽然找到这么一个人并不容易，但是我想这也并非不可能。你还有什么愿望呢？”
“我希望健康长寿”我回答“如果可以的话，我希望长生不老”
番莲听完非常惊讶，仍然反问道：“你希望长生不老？”
“是的，如果可以的话”我回答“这几年的工作让我的身体每况愈下，这些有毒的石屑在一点一点的吞噬着我的生命，所以我才觉得健康对我来说非常重要，而且恒久的生命能够让我实现更多的梦想。只是，你可以让我永远不会死掉吗？”
番莲没有立即回答我能或者不能，而是陷入了沉思。
过了一会，他说“也许你还没意识到死亡是多么珍贵。死亡是一件礼物，是神赠送给人类脱离这个世界的礼物。而那些不死的种族，比如我们，则必须永远跟世界的命运捆绑在一起，我们只能与它共存亡，或者守护它，或者憎恨它。对于世界上那些让我们疲惫和憎恨的事物，有时我们既无力改变，又无法视而不见，不知如何解脱，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恐怖的事情吗？所以，死亡，是我们，甚至诸神都会羡慕的礼物啊！”
“可是我从未听说诸神羡慕人类的死亡，只听说人类羡慕诸神的永生。”我反驳说，“传说中人类是因为对神犯下了错误才受到了死亡这样严重的惩罚，但即使我们的祖先犯下错误，我自己并没有犯错，为什么要让我也受到这么严重的惩罚呢？而那些犯了错的神祗和邪恶的魔王依然活的好好的。”
“不错，那些犯下罪恶的神祗和邪恶的魔王仍然活着，但是不死对它们来说既不是奖赏，也不是惩罚，他们生来如此，他们无法逃脱不死的命运。只要这世界存在，他们就无法逃离，他们的命运和世界的命运绑在了一起。你说，是人类的祖先对神犯下了错误而并不是你对神犯了错误，所以你不该受到死亡的惩罚。但是死亡从一开始就不是一种惩罚啊！死亡是你们生而获得的权利，你们通过死亡获得自由，完全脱离这个世界的束缚，无论它前程似锦或者命运悲惨。所以谁该羡慕谁？”
番莲继续说“人类在面对死亡时，以为自己处在黑暗之中，死亡之后的未知让他们感到恐惧。所以有些刚愎而骄傲的人不肯顺从死亡，而不肯顺从的后果就是他们被光阴无情的夺去生命，而且在临死前痛苦万分。冥雪族的一生都在为死亡而努力，但我们却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死亡，我们有的只是轮回——通过对前生的遗忘来获得死亡的假象。饶是如此，我们仍然要忍受超过人类百倍的“生命”，我们这些背负光阴重担渴求死亡的人无法理解人类对于死亡的抵触，但是我想说，不要拒绝你的命运，不要让死亡成为束缚你自由的枷锁，人类将在世代的繁衍中度过漫长的年代，甚至超过我们能看到的将来甚至这个世界存在的时间，最终寻找到存在以及死亡的真正意义。”
番莲的这番话让我思索了很久。直到现在我坐在我房间的椅子喝茶的时候，雕琢晶莹剔透的冰岩首饰的时候，甚至和美丽的妻子交谈的时候仍然会回想起番莲的这番话。有时候我还会想：番莲到底能不能帮助我获得永生呢？
当然，我最终放弃了我的第三个愿望，在番莲离开我回到故乡之前，我曾经问过他这个问题，当时他的咧着丑陋的嘴巴回答：“我无权拿走你的礼物。”